亦桐

不可结缘

【伉俪】流年


十五岁那年,朴珍荣生平第一次去水族馆。

也不是父母忙于工作就疏忽了自己,他们带他去游乐场去动物园也去马戏团,可每当提到水族馆,珍荣自己拒绝得很坚决,似乎是十分讨厌。

怎么会讨厌,不过是太喜欢。从小看过的书报杂志纪录片,在小小的珍荣心里,将水族馆勾勒成了浪漫的极地。水族馆才不是某个无聊周末随随便便打发时间的地方,总有一天,珍荣要和喜欢的人手牵着手走过波光粼粼的海底长廊。


*


学校组织整个年级的学生去水族馆参观,以十分粗暴的方式,把珍荣那点浪漫的小心思连根拔起。直到排队检票时,珍荣紧紧攥着那张印有鲨鱼海豚飞鱼水母的蓝色门票,仍在思量着要不要装个病临阵脱逃。周围同学叽叽喳喳讲个不停,好吵,日头也毒辣得让人无法思考,不知怎地推推搡搡地就过了检票通道。

有时真是恨自己,这些无用的乖巧处。

小城市不大的水族馆,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模样,忽然间被一个年级的学生填满,人比鱼还要多,空气像海水一样窒息。穿着白衬衣格子裙的女学生,三三两两贴在玻璃缸前。优雅游动的水母,一张一合,体态盈盈,发出幽幽的荧光,引得女孩子们惊呼好看。淘气的男孩子用指节叩着玻璃,一下两下,试图吸引那条唯一的鲨鱼,被工作人员笑着摇了摇头礼貌地制止,说不可以的。

珍荣和朋友走散了,一个人游荡在水族馆中。他梦中的净土,没有杂乱的脚步声,没有呼朋引伴的叫嚷,更没有人在他伫立在玻璃屏障前注视一条微笑的鳐鱼时,拍拍他的肩请他挪个位置好拍照。

忽然涌上心头的失落情绪淹没了他。说不出哪里不对,但不应该是这样。闭上眼,仿佛只有自己是透明的,来来往往的游客从身体中穿过,嘈杂声划破皮肤留下一道道渗出血珠的伤口。

想推翻十五年来的乖巧人格,离经叛道,哪怕就这么一回。


*


躲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归于寂静,终等到人潮散尽的一刻。珍荣钻出藏身的小角落,真的躲过了清场,反而有点无所适从。闭馆后的水族馆,关了灯,四下静得恐怖,只听得见水波搅动的声音。光线经过海水一系列折射反射,变成张牙舞爪的鬼怪魅影。

林在范找到珍荣时,他正蹲在拱形的海底长廊尽头,捂着耳朵,额头抵在膝盖上,一副防御姿势,想必是吓着了。

接到馆长电话,说今天来参观的学生有一个还没回家,家里人联系不上,着急得很,让水族馆员工帮忙找找。值夜班的在范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。这孩子,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这骇人的夜晚呢。

听见响声,珍荣抬起头,一个眉眼弯弯的人,向他伸出了手。被蛊惑了一般,珍荣问也不问便牵上了那只手,被宽厚温暖的掌心握住,不管去哪儿都心甘情愿地跟他走。

他牵着他,一步一步穿过不长的拱形走廊,扁平的鳐鱼贴着玻璃上下浮动,海龟不紧不慢地划水前行,唯一的鲨鱼傲慢地飘过他们头顶巡游它的领地。四散零乱的波光不再可怕,鱼尾翻腾的水声外,珍荣还听见了另一种声音,心脏突突跳动的声音。

这一切太具有迷惑性。这双手如果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海,大概也就此沉沦了罢。

"你叫珍荣?"男人清亮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长廊。

珍荣点点头。

"很喜欢水族馆吗?"

珍荣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他只喜欢幻想中的水族馆,和此时此刻的水族馆。

"今天都看见些什么呢?"

"尼莫。"

"啊~我也喜欢尼莫。"说话间,男人隔着玻璃点了点一丛珊瑚,一只红白相间的小丑鱼正扭着身子灵活地穿梭其中。

两人相视一笑,男人把珍荣的手握得更紧了些。水波扰得四周光影浮动明暗变换,一瞬间,冷清的蓝色水光照亮了男人眉目间两枚细小的痣,点缀在贝壳一般的眼睑上。

书里说,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,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,你必定爱上他了。

穿过长廊,不过一分钟力气。埋在心中的小种子生根发芽拔节开花直至枯焉,耗尽毕生的生命力,也不过一分钟时间。

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。

已经很晚了。纪念品商店早就关了门,在范不忍心让珍荣空手而归,取了自己办公桌上的海螺便要送他。珍荣也不推辞,只是重复着道谢。

毕竟,是该留下点什么。


*


珍荣二十五岁那年,在小城市破败的水族馆工作。

老员工们拉着家常,直直感叹,小地方留不住年轻人,大城市新建的海洋公园海底世界,哪一个不是好去处。

珍荣大概是这座水族馆里最年轻的了,比那条鲨鱼还要年轻。

那个人,是去了某个大城市的水族馆么?那里是不是用灯光打造得如梦如幻、每天都有一场接一场的海狮表演?

游人散尽后,珍荣常常一个人来到拱形的长廊,水光潋滟,人被包裹在一片静谧的蓝色中,仿佛想了很多,又仿佛什么也没想。要不是小海螺好生生地卧在办公桌上,珍荣大概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绵延十年的大梦。珍荣拿起海螺,紧贴耳朵,闭上眼,涛声依旧。


*


小男孩用指节轻叩着玻璃,试图吸引鲨鱼的注意,没等珍荣上前阻拦,男人已抓住小男孩的手腕,责怪地说 :"又淘气!"语气宠溺。

男人回过头来,对珍荣报以歉意地笑了笑,珍荣看见贝壳般的眼睑上点缀着两颗痣,甚是好看。

小男孩扯着男人的衣角,"爸比~去看大海豹了啦!"音色甜甜。

男人牵过男孩往另一个方向去了,走了两步回过头:

"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?"

珍荣微笑着摇摇头,男人微笑着颔了颔首。珍荣看着他转身离去,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行渐远,直至他把小男孩举过头顶,让他骑上自己脖子,终于消失在长廊尽头。


*


十年前,已经沉沦了。他用一双宽厚的手掌将水深海阔缓缓推开,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海时,就未曾幸免。

真遗憾。那个夜晚,如果玻璃长廊轰然坍塌该有多好,海水呼啸而来,浸没两人肺腑,鲨鱼用利齿撕扯四肢,冰凉的海水和温热的血肉混杂在一起,蓝色和红色调出的颜色该有多瑰丽。一切趁心满意足的一刹定格,埋在深海,不知后来。

后来,心痛的感觉比鲨鱼蚕食形骸,来得还要剧烈。

那又怎么样。

反正已经手牵着手,走完了波光粼粼的海底长廊。


《流年》取名自林夕同名作品,想试着写一下"你在我旁边,只打了个照面,五月的晴天闪了电"这样浪漫主义情怀燃烧到极致的感情。

一些句子化用了林夕的《出埃及记》。

论一个林夕迷妹的自我修养。

写给夏铁的生贺,希望喜欢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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